晨光漫过百叶窗时,顾承砚的指节还抵着地图上"商会总部"四个字。
苏若雪替他裹好的丝帕已渗出淡淡血渍,像朵开败的红茉莉。
"得让他们以为我们慌了。"他突然开口,声音里裹着砂纸般的粗糙。
昨夜监听里那句"断血"像根钢钉钉在他太阳穴上——地下金库是商会命脉,可直接暴露防御反而会让敌人缩成乌龟。
苏若雪的手指在速记本上轻轻叩了两下,记起方才留声机里那句"地下金库的钥匙在顾承砚办公室暗格里"。
她抬眼时正撞进他深潭似的眼睛,忽然明白他要的不是守,是诱。
"老周。"顾承砚抓起桌上铜铃摇了摇。
门帘掀起的瞬间,穿粗布短打的老周佝偻着背进来,袖口还沾着浆洗绸料的碱水。"去公告栏贴告示。"顾承砚抽出钢笔在便签上唰唰写,"就说'因资金周转需要,即日起将大批量提取现银'。"
老周接过便签时手一抖:"少东家,这...不是告诉外头咱们钱紧?"
"就是要他们这么想。"顾承砚把钢笔帽按得咔嗒响,"你看码头上的鱼,越是扑腾得欢,钓竿才下得快。"
老周突然咧嘴笑了,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:"懂了!
咱给那鱼撒把香饵!"他攥着便签往外跑,粗布裤子擦过门框,带得墙上的算盘珠子哗啦啦响。
苏若雪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沓账本,羊皮封皮被她摸得发亮。"金库的出入流程得改。"她抽出钢笔在纸上画叉,"原本每三小时换岗的守卫,改成两小时——"笔尖顿了顿,"但后半夜两点到四点,巡逻队绕远路。"
顾承砚凑过去看,见她在"西墙通风口"三个字下画了道波浪线:"这里的铁栅栏换新的,可螺丝只拧半圈。"
"够不够松?"她抬头时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。
"再加把火。"顾承砚指节敲了敲她刚改过的守卫名单,"让春桃她们去茶水间闲聊。"春桃是账房最会嚼舌根的小丫头,"就说'苏姐把金库密码从六位改成八位了'——"他顿了顿,"但别让她们知道这是假话。"
苏若雪低头笑,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小墨点:"您这是要让假话传进真耳朵里。"
窗外传来老周敲告示的声响,钉锤一下下砸在顾承砚心上。
他摸出怀表看了眼,上午九点十七分,正是各商号掌柜上茶馆的时辰。
不出半个时辰,"顾氏要提现银"的消息就得顺着茶盏碰响的声音,爬进日商的耳朵里。
"林怀远该到了。"苏若雪忽然说。
她望着窗外梧桐树影,想起昨日顾承砚在电话里压低的声音:"《申报》头版,需要一篇带刺的文章。"
门被敲响时,穿藏青长衫的林怀远抱着一摞报纸进来,镜片上蒙着层细汗。"顾先生要的稿子。"他把牛皮纸信封推过来,标题墨迹未干:《谁在操控上海金融命脉?
》。
顾承砚快速扫过内容,在"某些域外资本借贸易之名行鲸吞之实"那句下画了道线。"再加一句。"他提笔添上,"当民族商脉遇阻时,租界的巡捕房,可还看得见青天白日?"
林怀远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当然明白这把火要烧向谁——公共租界的工部局最近总在日商货轮通关时"卡壳",可没人敢明说。"下午三点见报。"他收起信封,临出门时又回头,"顾先生,这把火...怕是要烧到您身上。"
"烧吧。"顾承砚望着他背影,声音轻得像叹息,"烧得越旺,牛鬼蛇神才敢往亮处钻。"
午后的阳光把商会大门晒得发烫。
苏若雪站在二楼廊下,看着老周贴的告示前围了一圈人:绸缎庄的王掌柜摸着胡子摇头,米行的陈老板踮脚抄告示内容,连穿西装的日商代表松本一郎都站在人群后头,礼帽檐压得低低的。
"苏姐!"春桃端着茶盘从楼梯口跑上来,茶盏叮当响,"张妈说茶水间里,刘会计正跟人说金库换密码呢!"
苏若雪摸了摸领口的铜钱,那是她娘留下的老物件,被体温焐得温热。
她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,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——是工部局的黑色轿车,正碾着碎石子往商会门口开。
顾承砚从办公室出来时,正看见巡捕房的陈探长从车里钻出来,制服肩章在太阳下闪着冷光。"顾先生。"陈探长摘下大檐帽,"上头说最近市面不太平,让我们多盯着点。"
顾承砚笑着请他进会客室,眼角余光瞥见松本一郎的礼帽闪过街角。
他知道,从《申报》见报的那一刻起,从告示贴出的那一刻起,从春桃在茶水间说漏嘴的那一刻起——那张网,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收紧了。
暮色漫进监听室时,留声机的唱针突然发出刺啦一声。
苏若雪正整理今日的速记,听见那声响时手一抖,墨迹在纸上晕开团乌云。
"...次夜子时,按原计划执行。"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