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是孙昭月。
朱伯元心头猝不及防地一窒,视线几乎无法从那张清冷的脸上移开。五年了,时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风霜的刻痕,只将眉宇间的倔强与果敢打磨得更加锋利,那双曾盛满狡黠笑意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幽深的湖面,无波无澜地看着他。
“伯元?”孙正业的声音洪亮地响起,打破了那凝固的沉默,他大笑着上前,结实有力的手掌重重拍在朱伯元肩头,“臭小子!终于知道滚回来看你伯父了?”那股力道差点让朱伯元一个趔趄。孙正业的目光扫过后面西装革履、金发显眼的凯撒和一身飒爽红衣的诺诺,眼中闪过赞许,“好好好,带着好朋友回来,正好!来得巧不如赶得巧!”
他半推半揽着三个年轻人往里走,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。“都赶紧进来!什么虚头巴脑的客气都省了!正是蟹黄顶盖肥的好时节,我让人挑了最顶级的阳澄湖大闸蟹,蒸屉早就在厨房催着呢!咱们边吃边说,填饱肚子比什么客套都强!”
“伯父说的是!”朱伯元努力弯起唇角。
厅堂内灯光明亮,一张红木大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精致的冷碟和热腾腾的点心。朱伯元的目光不由自主再次飘向旁边那个沉默的身影。
孙昭月垂着眼睫,为父亲和客人摆放碗筷、布菜添茶,动作流畅自然,却从始至终没再给朱伯元递过一个眼神。
每一次她靠近带来的那缕极淡的、记忆中永难忘却的馨香拂过朱伯元鼻端,都像是有细密的针尖扎在他的心上,钝痛绵延。
四只蒸笼被小心翼翼端上桌,揭开盖的刹那,鲜甜醇厚的蟹香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,瞬间溢满了整个厅堂,金黄色的蟹黄饱满丰腴,在灯光下流转着诱人的光泽,如同凝固的太阳。孙正业麻利地拿起金剪,示意大家快动筷子。
“香!真是难得的好蟹!”凯撒优雅地拿起小银勺,赞不绝口。
诺诺笑吟吟地接话:“多谢孙家主款待,托伯元和您的福,我们有口福了。”
朱伯元勉强笑着点头,剥开蟹盖,看着那颤巍巍的肥美蟹黄,却觉得舌尖泛起一股难言的苦涩。
几杯温热的黄酒下肚,席间的气氛更加随意融洽。
孙正业讲起旧日与朱洪武在战场滚爬、在学堂扯皮、在少年时做过的那些无法无天的荒唐事,眼神里充满了对峥嵘岁月的怀念,语气随即变得凝重。
“前些日子,你父亲传来讯息……”
“关于那位……苏醒归位的‘高天之君’的伟业,你父亲也转告了我们一二。伯元啊,”他看着朱伯元,坦然而诚挚,“非是我孙家推诿惜命,这身子骨,这血脉……” 他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,“说到底,也就是比寻常人结实些罢了。世代凋零,家里年轻一辈……没几个堪大用的材料,昭月这孩子,算是最争气的一个了。”
朱伯元明白孙正业的言外之意,孙家确实有心无力。
孙正业拿起小杯,郑重地碰了碰朱伯元的酒杯:“但!咱们两家,你父亲与我,那是从泥里血里一起滚出来的交情!你父亲信你,我更信他的眼光!你们在前面做的是通天彻地的大事!别的没有,孙家这份家业还垫得起!钱粮、消息、国内能疏通的人脉关系……但凡‘高天之君’与你朱伯元用得着孙家的地方,你只管开口!”他看向凯撒和诺诺,“这两位英雄人物也是一样!你们在非洲的差事艰难,万万不要与我客套!”
“伯父豪情万丈!有您这份心,这份实实在在的情义就够了!”凯撒爽朗一笑,举杯相敬,“龙族之事确实凶险复杂,但光明在前!”
朱伯元端着酒杯,杯中摇晃的琥珀色液体映着他眼底的复杂情绪,感激之外,更深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重。他能理解孙正业的拳拳之心,但这番“鼎力相助”的话语,反而更加清晰地将他与昭月之间的鸿沟推到了眼前。
他微微摇头,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压抑:“伯父,您的心意,父亲和我都明白。父亲让我代他向您问好……孙家只需像过去一样,安稳就好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目光终于直视孙正业,也仿佛穿透了时间,看到了遥远过去父亲那双沧桑而洞悉一切的眼。“其实……其实我这次过来,就是想亲眼看看您身体是否安泰……也想……想看一眼妹妹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艰难地说出那个他刻意疏离了多年的称呼——“妹妹”。
“就只是……看一看。”他强调着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,带着钝痛。
坐在孙正业旁边的孙昭月手上的动作顿住了。
她抬起了头,那双幽深冷漠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、毫无遮挡地对上了朱伯元的眼睛。她的唇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弧度,绝美,却又带着极其锋利的、几乎能割伤人的嘲讽。
“呵——”她发出一声短促的、没有任何温度的轻笑。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里异常清晰,像冰珠撞在玉盘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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